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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由古拜杜丽娜小提琴协奏曲《奉献》所想到的
古典音乐发展到20-21世纪犹如进入到战国时代,一个字可概括——乱,如果说在19-20世纪之交你还能清晰理出几个主要的脉落,找到一些“标帜性”的东西,20、21世纪则全然不见,你找不出能够代表这个时期音乐风格的作曲家和作品,在音乐创作上千奇百怪,啥新奇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调性上,12音序列、无调性、多调性、微分音、不协合等等,风格上更是五花八门,表现主义、新古典主义、随机音乐、复合节奏音乐、偶然音乐等等,不一而足,现代作曲家们在创作理念和创作风格上差异极大,你同样也找不到能在其中普遍应用的共通元素与标地模版,原因何在呢?道理其实不复杂——调性音乐创作在历经文艺复兴、巴罗克、古典浪漫时期后已经发展至顶峰,但同时在应用上也基本穷尽,途穷就必然要有新的开拓,尝试新的创作之路,如果仔细看一下,你会发现,自马勒开始已经在寻求新的创作尝试,他的创作在音乐史上有“界碑”意义,浪漫主义的创作在他这里已经走到了“极限”,“调性”模式也已经很难在完整的“包住它”,在他的音乐创作上,有一些乐段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冲出了调性的束缚,他已经开始在“撞击”现代音乐这扇门,而老肖更不必说,他的一些作品已经具有了一些“泛调性”特征。
但同时也应看到,现代音乐创作虽杂乱无章,却并非没有“规化”的可能,音乐的发展究竟有“连续性”在里面,他的不同在于:文艺复兴、巴罗克、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等是一条粗壮的“主脉落”,由此而衍生出不同的流派,但到了现代音乐时期,“主脉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支流”,每一条“支流”都有自己的创作理念与创作模式,有的“支流”流经甚远,而有的“支流”依然与“主脉落”保持着传承上的关联,从古拜杜丽娜的小提琴协奏曲《奉献》,我们可以清晰地觉察出来自巴赫《音乐的奉献》的重重回声。
先来看看巴赫,巴赫的音乐在当时是守旧与复古的,与音乐的发展潮流“反动向”,巴罗克中后期,主调音乐已然兴起,维瓦尔第、亨德尔、泰勒曼、包括他的俩个儿子C·P·E 巴赫和J·C巴赫都在紧跟时代的脉博,开始了大量主调音乐的创作,而固执的巴赫却依然坚守老旧的复调音乐创作,毫不为时代潮流所动,今天,我们不得不感谢巴赫的“固执”,整个西方音乐发展史也不得不膜拜巴赫的“固执”,有了这份在当时为人所不屑的“固执”,才有了我们现在熟知的巴赫,一直以来我有一个观点:不要以为因循守旧就不好,开拓创新就一定有多好,没有那样的事,那往往是专家和利益集团所臆造出的“大旗”,所谓“拉大旗而作虎皮”,把这个观点用在音乐艺术上尤其荒谬,音乐创作,守旧也好、创新也好,都非判定价值的标准,标准只有一个,即它的“艺术价值”,巴赫在音乐史的地位上只所以高于亨德尔、维瓦尔蒂,就在于他将复调音乐的艺术性与丰富性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境地,复调音乐因巴赫而发扬光大、他“光灿”了整个西方音乐史,并为古典音乐的再发展奠定了雄厚的基础,作于1747年的《音乐的奉献》就是巴罗克复调音乐具有经典价值的力作,此作与《赋格的艺术》不同在于,它明确是为演奏而创作,而后者则更加具有学术价值,它们的相同之处在于:这两部作品代表了巴赫复调音乐艺术创作的最高成就,同时、也是巴罗克复调音乐的最高艺术体现,你完全可以把它看作复调音乐高级“对位法”活的教科书与音乐指南。
1747年,巴赫到柏林看望他爱子菲利普 巴赫(1714-1788,老巴赫第三子,主调音乐推动者和现代钢琴语汇的关健人物,时任柏林弗雷德里希大帝的宫廷大键琴师),并到宫廷献艺,他根据大帝给他的一个主题,即兴创作并演奏了一首“寻求曲”Ricercar(赋格的一种、也就是这首《音乐的奉献》第一曲),回到莱比锡,遂根据这个主题,专门创作出此作,献给弗雷德里希大帝,此作明显具有比《赋格艺术》更为活跃的音乐性与生机感,却觉察不出有蕴于其内的教程、学术气息 ,我在听这首作品时,习惯于将其大致化分为六个小的演奏单元来品味:一单元;1-2曲,二单元;3-9曲,包括六首二声部卡农和一首六声部赋格,三单元;10-11曲,两首卡农,声部不一,四单元;12-15曲,四首三重奏,最后单元;无终卡农,从欣赏的角度讲,“音乐的奉献”更为赏心悦目,复调气息浓郁、情趣浑厚丰腴,也易激起人们头脑中音乐细胞的颤动,宗教的清纯感、宫廷的庄重与市俗的音乐性并行不悖,我们可以亲身体验巴赫怎样从弗里德利希大帝一个简单主题入手,运用他那不凡的音乐思维,“水银泻地”般地将其构筑至一雄浑、瑰丽与庄敬的音乐圣殿。
我们再来看看古拜杜丽娜,她被誉为前苏作曲家“三杰”之一,与其它前苏作曲家不同的是,她创作的音乐灵感与精神与复调大师巴赫存在着难与抹杀的联系,乃至于她的一些作品直接来源于巴赫,或是音乐之源、或是音乐之魂,她出生于前苏少数民族的鞑鞳共和国,身上一半鞑鞳血统,一半斯拉夫血统,当时正值苏统治时期,自小接受“无神论”教育,但民族的特性与大地的熏陶使她难以割舍对宗教的信仰,一自条件许可,她立刻加入了东正教,与巴赫一样,这同样是一位宗教信念深入骨髓的音乐家,她的作品中,或多或少总是涌动着宗教之魂,我们也总能从中感受到某些宗教的信义与神秘色彩,在谈到她的音乐创作时,她说了这样的话“当我写作时,什么都没有,我只看到太阳、天空、大地、河流,我了解了所有,又忘却了所有,我面对天空、大地和自己,我觉得一切都是音乐,到处都是音乐”,每当看到这番话,我总能对她的音乐与思想有更深的了解,也总让我一下子联想到巴赫,它与巴赫的精神与音乐何其相似,200多年前的巴赫之魂,仿佛穿越时空,与古拜杜丽娜的思想“对接”,这些“姻缘”若灵魂附体般地在她的音乐中频频闪现,这在她于1980年创作的小提琴与乐队《奉献》中留下了清晰的印迹。
《奉献》其实是一首单乐章的自由变奏曲,变奏主题就是巴赫《音乐的奉献》中的“六声部赋格”,它首先由木管与圆号以略微变型的面貌呈示,这一呈示本身具有提示意义——即它不会是一个规则的变奏曲,然后独奏小提琴以华丽的演奏“技术性”地介入,此时小提琴演奏仍明显可见巴赫主题,乐队则以向下俯冲般的背景衬托,引出一巨大的惊撼高潮,在2.53分再次稳健回到巴赫主题中 ,3.41分音乐打开另一番气象,富于现代色彩,变奏纵然展现出“奇思妙想”,但巴赫主题如灵魂附体般时隐时现,古拜杜丽娜不断用现代人的思维去探寻挖掘巴赫主题的多种歧义,音乐的发展也越来越精妙,独奏小提琴就像一多维的触角,时而灵巧快速、时而悠然荡然的向时空触伸,就在这看似自由的轨迹中,9.20分的碰钟声具有“提醒”意义,它让你从多彩的音乐回归到宗教现实中来,和声可谓巧妙,随着音乐的逐步展开,在缤纷多彩的变幻中,越来越表现出现实的新意与巴赫主题的精妙,所不同的是,音乐个性完全是古拜杜丽娜自己的,她在用令人目炫的现代语汇去和老巴赫诉说,中间的变奏段落不禁令人击掌叫好,之后是一大段小体琴绝美的独奏,看似巴赫主题的原型已不见踪迹,实则你仔细品味,巴赫主题中主属音仍不时精灵般地闪现出来,古拜杜丽娜天才地将巴赫主题仿佛置身于天空、大地、山川、河流,溢泛着不同的风彩,斑驳着万花筒般的绚丽,21.00-26.03分这一段富于震撼力,音乐变化多端,充斥着奇音异响,动态之大、动静之间比性之强、色彩之多变令人瞠目,27.05-32.00是一大段小提琴在钟声般背景下深情如圣咏的倾诉,让人联想到巴赫《音乐奉献》中深沉浑厚的宗教气息,似乎是对上帝的凝视,之后,小提琴扶摇向上,仿佛天光普照,在经一段无伴奏炫技后,以乐队强合奏的余音目送小提琴结束。
我以为,20世纪后现代音乐的创作,说到底无非两种:一、美于形,二、发于心,美于形者以欧美现代作曲家居多,他们着力于音乐形式的探索与创新,而东欧和前苏作曲家则大多在“心印”上下功夫,这其中尤以古拜杜丽娜与坎切利最具代表性,施尼特凯、帕特则居于两者之间,当然,不能完全将形式与内容割裂开,一个绝美的音乐形式往往附带着内容的精妙,反过来,音乐作品优异的内涵也脱离不开形式的承载,但这两种东西究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能独立分说的“元素”,在现代音乐五花八门的表达上,表现着各自不同的传承关系因此,看待现代音乐的传承,若仅仅将眼光局限于形式,你很难摆正“着眼点”,它们之间更为紧密、或着说更为耐人寻味的“联接”,往往内喻在精神和音乐的灵魂上,它们往往取材于原作品的“精华”,与以充分现代化、个性化的展开,而不是在形式上生搬硬套,古拜杜丽娜的《奉献》可以看作是此类音乐的杰出代表作,它的精魂来自200多年前古老的复调艺术,却又闪烁着20世纪新音乐斑驳陆离的现代风采,不失传承,又不失现代,不失内涵、又不失形式,它应该成为现代音乐发展的一条具有引导性的道路。
公平的讲,接受现代古典难度较大,音乐说到底是感觉艺术,因感觉而产生联想,所谓感觉就要头脑中的音乐细胞与音乐产生“同律”,有了同律、和谐的一起颤动,才有愉悦,才有美感、才有听下去的欲望,显然,现代音乐较之巴罗克、古典等能与音乐细胞产生“同律”的机遇很小,这是大部分人感觉现代古典较难接受的主要原因,想接受它,一、需要积累,二、需要更专业一点的耳朵,作曲家未必不清楚,但他们只能这样走下去,现代古典音乐创作与接受的“裂变”不可避免,现代音乐创作不可能再回到“调性”上来,我们所期待的是裂变过后的“重合”,我还是那句话,接受它并不轻松,一但入进去,自有妙境。
《奉献》的变奏主题来自巴赫《音乐的奉献》,听的顺序,最好先听巴赫,再听古拜杜丽娜,它属于自由变奏曲,音乐在巴赫主题上海阔天空、溯流往返,变化千般,听进去,它其妙无穷,听不进去,它支离破碎,我说过几次,现代音乐,需要积累,也有个接受过程。
古拜杜丽娜的音乐实践证明,创新之路并不绝对的否定传统,古拜杜丽娜与巴赫跨世纪的“对话”便是一次很好的尝试。巴赫的《音乐的奉献》堂而皇之地走进二十世纪,不论是作为音乐架构的主题,还是作为某种宗教体验的再现。而作古拜杜丽娜的巴赫,小提琴独奏的激烈炫技,和后来的温情脉脉,不仅仅彰显了古拜杜丽娜作为巴赫“继承者”的自信,更彰显了她“内化”古今的深度和真诚;现代音乐写作虽然不再是“集体化”的模版实践,但是古拜杜丽娜也好,坎切利也好,都在不知不觉地与彼此、与过去进行着重要的互文关系,古拜杜丽娜的《奉献》里的宗教内涵当然也在坎切利一次又一次“悲歌”式的音乐叙述中产生巨大的回响,而评论家之所以倾向于将东欧、前苏的音乐放在一起来看,正是因为彼此的某种同质性,所谓的在“心印”上下功夫。这样的音乐,在技巧上不让西欧的先锋派,情感上却更容易让人产生共鸣。
梳理20世纪新音乐其难度比梳理巴罗克、古典等要大的多的多,你很难扼住一个能提纲掣领的主脉落,但把握住几个主要的“支流”还是有可能的,聆听二十世纪古典音乐的历程,多崎岖不平、磕磕绊绊,很难顺畅的走进去,走进去也很难用形象的“文字”来书写体验,更不用说表达其愈来愈个体化的意境,好在这些现代大家们音乐意境或试图“论证”的哲学都有某种深刻性,所以对于听者来说,“探索”便显得尤其有意义,现代cm人最大的问题就是“畏难”,把音乐纯粹作为消遣,做为玩耍、得意于上传下载的物流快感,而又大大忽视“听”这个最主要的责任命题、从而忽略它严肃的使命感,在我看来,20世纪古典音乐最大的意义,就是“逼”着去你去体味真正自由的语境和飞翔般的思想(即使是幻象),当然,追寻这自由的过程,并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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