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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对音乐切入的角度是多维的,它是由古典音乐的抽象性与丰富性决定的,这个并不难懂,艺术上有一条规律:表现形式越抽象,可能的包容就越丰富,同样,引起的联想也越丰富,因而以乐理、文学、哲学三个角度切入都无可指摘,直到现在,我仍以为弄懂乐理有必要,听cm音乐总要一步步深入,但音乐究竟反映情感、反映精神、甚而反映思想,音符说到底只是“载体”,作曲家的情感精神与思想通过它得以体现,就像作家通过文字、画家通过水墨画笔是一样的,文字是排列的艺术、绘画是色彩与用墨的艺术,承载的都是情感、精神与思想,当然“音符”有其特殊性,所以,乐迷最好能懂一些乐理知识,这样能把音乐的肌里看的更清晰,但任何把音乐只解释成干巴巴的音符,只归纳为大二大三们的高等数学教程都是本末倒置,音乐究竟是音乐,究竟要靠音乐的眼光与音乐的头脑来领悟,它的承载、外延与幅射单靠乐理显然难解,作为音评人,客观公正的看待音乐是最起码的素质,对待版本也同样,说到这里,不由想到了巴克豪斯。
老大师中,我对巴克豪斯(1884-1969)独有一份敬重,我尤为欣赏他独有的那份莱比锡式的坚硬,这份坚硬深入骨髓,谁都没有,我一直以为:巴克豪斯的贝钢奏是最纯正德意志精神的贝钢奏,这样的贝钢奏自有份量沉着,但巴克豪斯多年被轻视或误读,人们太喜欢以所谓“美”、以所谓“悦心”、甚至以所谓浪漫情怀来评鉴贝钢奏版本,这正是贝钢奏被屡屡误读的根源,且不说贝钢奏、音乐之美绝非等同于悦耳,正像任何艺术也绝非一个美字所能概括。
现如今cm的颓势显而易见,我很少见有人真正听懂巴克豪斯,更不懂他的贝钢奏,他的”锤子健琴“、他的第32号和肯普夫的“暴风雨”一样,尽管风格相异,却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贝钢奏大师级演奏中,巴克豪斯很特别,他很晚才录贝钢奏,第一套录于1950-54年,录完70岁,第二套录于1958-1969年,时间跨度很长,对这两套全集,音评界与受众相对重视不够,不多的评荐中,也有误读,其中之一是:褒扬50版而贬抑60版,根据则并不令人很信服,
钢琴家晚年技术衰退是必然,不独巴克豪斯,长青树鲁宾斯坦等同样面临此问题,到了晚年,手指灵敏与应力会大打折扣,指关节灵敏度与韧性降低,对键的感觉肯定与盛年期不同,因而一些高难的技术段落会显的力不从心,这尤其表现在力度与速度的结合上,很难再兼而美之,录于1969年(分别录了第13、16、17、22、24、27号,第29号未及录音便仙逝)的第16号第一乐章大段的技巧性走键,你挑不出啥明显的不足,键感与音色都是好的,但在快速之下,要同时兼顾清晰与力度,则免为其难,这能感觉出来,在这个乐章里,整个的“技术分配”,显然不如50年代版完满,当遇到快速和力度与技术含量较高乐段,不得不有所妥协,这说明两个问题:一、85的高龄,技术的确退化了,二、我感觉并非衰退的“很利害”,演奏技术仍有所保证,录于同年的另一首降E大调第13号同样,一方面能感觉出晚年在技术上的力不从心,一方面却是仍然称得上精彩,你仍能觉老大师冷峻而清越的琴风,简朴直率,对声音控制也有效,重音力度并未令我失望,第四乐章大段的快速回旋曲一气呵成,没啥可挑剔的,如此高龄还能这样不失技术与意韵,本身就令人敬服,我们应该感动的是老大师临终前对乐坛的奉献,既使分析也应从技术角度来理性客观,而不应特意来贬抑。
有些所谓专家的观点的确难以信服,我尤为不赞同那些以“否定”来支持“肯定”的说辞,我也总是觉得这样的文字隐隐含有音乐之外的因素,鉴别一套版本,你总要仔细听,认真听的结论都未必准确,更不用说“主观臆断”,再更不用说只听开头就妄下结论,至于录音,如果说某一首几首录制有“电钢琴声音”,或可商榷,说这一套录于10年间的作品都“电钢琴”就有些枉顾事实了,钢琴不需要音场?这是以什么根据得出的结论?钢琴属和声乐器,它丰满的低频段与高频泛音恰恰比独奏小提琴更需要足够宽阔的音场,立体声与Mono录音的优劣早以被大量录音所证明。
当然,这两套版本从技术角度看,50版显然好于60版,这在情理之中,尽管亦到生涯晚年,50版尚能代表巴克豪斯对贝钢奏的基本理解与演奏水准,整个的技术运用完备,发挥稳定均衡,演奏家对作品的理解与诠释,最终要靠完备的技术与技巧表现,一套版本的好坏就在理解演绎与把握演奏技术的分寸与拿捏上,二者缺一不可,而60版的不足则主要在于演奏技术与声响效果的不均匀,一是时间跨度过长,二是年龄因素、技术发挥有落差,但这样的差别并没有明显致使60版艺术性显出明显滞后,除却1969年录制的个别乐章,总得看,它仍是一套杰出的《全集》版,人为的、甚至是特意贬抑它的价值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不可取。
听听他50版早期贝钢奏,虽不似“锤子健琴”那样永恒经典,也自有一番振聋发聩。
听过很多在op.2这三首里抖机灵、玩青春的演奏,你才能觉察巴克豪斯“守拙”式诠释的大方家数,所谓大智若愚,但凡大家都不会取巧以迎俗,他在f小调第1号第一乐章欲语还滞的触键,分明木讷、实则端庄,也为后面慢乐章大大方方的演奏铺垫的稳妥。60版则自由洒脱,率性而又英爽,我甚至希望老人家弹完全部重复乐段,但这样才是真谙大道至简,无须填满、懂的留白。而50版的第2号相对更为伸缩有度,第二乐章并未刻意追求重音,也未刻意于受听众欢呼的起伏,但他的表达仍布满沉甸甸的重量。
他的op.10三首仍是“守拙”式的,巴克豪斯绝不会在某一小节或某一分句上抖机灵,他的力量、思想、激情均匀分配于所有音符之中,初听没啥,却很耐得“端详”,他的推进直接而冷沥,不动生色但大气端正,不着意于所谓的戏剧性与刻意的起伏跌荡,但纹路却如大理石般的凸突,释放出逼人的清亮。
再听听巴克豪斯如何设计c小调第5号第一乐章,至少对重轻律的处理就很不同于施纳贝尔和肯普夫,走键笨拙但沈重,声音质朴但坚决,在不影响推进的情况下,尽可能在时值上“缓拍”行进,似乎每小节都差半拍,但它的魅力就在这"差半拍“上,这里承载着多少思考与凝望,而又弹的一板一眼,敦厚坚实。机灵是好事情,但它永远也敌不过朴拙,就像小聪明永远难抵大智慧。
f大调第6号本是轻松愉悦的作品,却被巴克豪斯弹出无限份量,他的步伐永远带着巨人的气质,总是脚踏实地,此外,对巴克豪斯技术有疑惑的听者可听听他虎虎生风的第二、三乐章。
巴克豪斯对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的理解总的说是严谨内向的,既使对早期作品的演奏也同样,也浸润着简朴而率直的气色,60版的第1号录于1963年,这时的技术未见退化,精神思路与50版大体一致,演奏只是在高音域稍增加光泽,第2号录于1968年,却能说精彩,仔细感觉键感上稍显“松”,但无伤大雅,第一乐章用时4.55分,快于50版的5.07分,第二乐章的快速连奏略见迟滞,但精神精到,情趣高雅,低音区域的断奏不减当年。我们再来听听第4号和第7号,这两首在贝多芬早期作品中份量很重,在全部32首中也属力作,60版的第4号录于1966年,两版可以说不相上下,66年版不仅演奏在精神上充沛大气,技术发挥并不逊色,第一乐章强烈的戏剧性与大幅的起伏很见功力,但巴老的演奏游刃有余,并无牵强,第二乐章的三声中部依然有筋有骨,A部处理由于注意到变化,显得韵致丰盈,内在的张力与步伐坚实上不如50版,但力度变化所滋生的清亮则易激起听者的情感。第7号录于1963年,演奏上同样,你很难分出优劣,诠释的精神基本一致,63年版在步伐上更加稳健,我以为:像巴克豪斯这样技艺高深而又严谨的大家,对贝钢奏无论是理解和演绎,都不可能有大幅度的变化,说60版对早期作品处理上显得“随意,大失水准”显然缺乏依据。
60版是大师晚年一套有价值的杰作,晚年的巴克豪斯演奏风格较过去有改变,由对触键力度与幅度的追求、转而偏向于清晰而清越的冷峻表达。他指下的“贝多芬”平铺直叙,较少雕饰,不在速度与音色上作过多停留而直奔主题,直接勾勒音乐本身。审美情趣也忠实于“日耳曼”式的平实与思考,初听可能感觉味道不够纯厚,仔细揣摩却觉出意韵深隐,内在的张力逼人。他的演奏显然与吉列尔斯等、甚至与肯普夫的阐述方式明显不同,如果抛开诸如音色等外表因素,巴克豪斯的演奏也许最为接近贝多芬精神的本质,他在质朴、简约、节制、内敛的演绎中勾画出更加本体的、古典的、历史的贝多芬。
早期的12首可谓是首首精彩,从音效上判断,“悲创”似录音最早,也最能代表巴克豪斯的风格,钢琴声音很直,几乎是不加修饰的“照本宣科”,其它几首展示出老大师晚期风格上的一些变化,处理的更加老到,稳健、阴沉与华丽、精致兼得,呈现出一些清新、自然的面貌,对节奏、速度及各种变化的把握臻于出神入化,我个人感觉尤其是“第4、5、7、11号”这几首,越听越觉出清峻的韵致来。
中期14首“月光”不错,第一月章的沉静与第三乐章强力的击键都深得要领,但整体略显单薄,“暴风雨”的演奏则明显不如肯普夫潇洒,主要是不大顺畅,特别是前两个乐章,演奏太过“一板一眼”,变化之间似少了一些有机的联接,其结果是导致那股“气”不畅,但第三乐章却相当精彩。这14首,给我留下最深印像的是“第15、17、18号、瓦尔德斯坦、热情、告别”,其中“热情”最好,即表现出坚硬的体质、又极富深沉的底蕴,让人感到力量明显发自“丹田”,低音区的震荡极有魅力,它是整个情感与光彩涣发的源泉。“瓦尔德斯坦”的演奏也显示出富丽的光彩与宽阔的幅度,控制与释放均佳,而“第18号”的平实、阴沉与清亮,“第15号”的宽余与精细、触键的力度,“告别”的从容不迫、坚硬、丰满与华丽都可圈可点。
我最欣赏最后几首,“槌子键琴”(使用50版)太精彩了,完全是贝多芬灵魂真实的再现!mono录音的不良感觉变的无足轻重,第一乐章何等的坚硬,强劲的击键仿佛一只只铁锤砸下来!掷地有声,整个演奏形象刻画出晚年贝多芬对人生的思考与倔强、固执、不妥协的态度,颇俱历史的苍桑感,并不算“好听”却非常深入。最后三首的演奏,在我看来比肯普夫更有特点,巴克豪斯用一种近乎于透明的音色和纯朴自然、并不断拓宽幅度的手法,去表现贝多芬晚期作品丰满充盈的精神世界和曲径通幽般的深邃,出色勾勒出那番超脱与尘世之外的宁静、灵秀与广垠,“第32号”以精炼的演奏风格体现出贝多芬晚年作品“一切从简”的创作原则,但第二乐章灵魂恍入宇宙星空般的感觉依然非常出色。当然这几首之精彩和作品本身的优秀分不开,演奏的精彩有时候常常靠作品本身的精彩来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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